过完这个圣诞夜,中科招商将结束它33个月的短命新三板生涯。
中科招商曾一度风光无限。在市值问鼎1300亿创造新三板“神话”时,投资者们沉浸在财富梦想中。这种梦,往往又是脆弱的。12月15日,中科招商发布摘牌公告。十天后,摘牌前最后一个交易日,中科招商的股价定格在0.61元,市值66亿。
公司股东们,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。从数十万到上千万,每一笔数字都足以代表一个人的家庭和生活,面对突如其来的摘牌,这笔钱几乎全部化为陪葬品。
崩溃,隐忍,冷静,克制,孤立无援,积极自救……一次事件将大部分投资者拉到了一起,共同承担疯狂过后的可怕沉默。
摘牌公告发布的一个星期里,有人从全国各地飞到北京,直接奔向中科招商公司所在地讨要说法;有人在群里组织股东联名提议案,还有人将法律诉讼模板连夜赶制出来,分享到群里。
冬至那天,有人发了一句“祝大家冬至快乐”。这是群里第一次出现节日的问候,立马有人回复道:“这个群里的人不该说‘冬至快乐’,而应该问‘冬至快乐吗?’”
入局者
在中科招商,牛散薛健砸进去了8100万。
薛健今年约50岁,自己在做企业。2015年,一家券商向薛健推荐了中科招商,称做股权投资和私募相当合适,便在中科招商挂牌之后,参与了增发和转增。
那时,新三板异常火爆,私募基金管理公司中科招商,不仅在此期间成功挂牌新三板,还频繁参与定增。
彼时,A股动荡,中科招商“趁虚而入”,通过旗下投资平台,对二级市场十多家上市公司进行疯狂扫货。据《证券时报》报道,中科招商先后以约40亿元左右举牌十多家上市公司,这些钱正是来自其在新三板的融资,而这些被举牌公司大多为市值40亿元及以下的小市值公司,壳股特征明显,中科招商由此轰动整个A股市场。
和薛健一样,大部分投资者都在这时买进中科招商。2015年3月底,在观望之中的上海上班族冯新,接触到了海量关于中科招商的宣传。她在做出决定的半个月前,频繁地接收短信和电话的轰炸,其内容无非都是宣称中科招商在PE机构中名声之大,新三板前景之光明,投资时机之不可错过。
作为一个门槛较高的市场,新三板投资者主要为券商自营资金、资管产品、私募基金和公募专户产品,大部分投资者望而却步。而一些机构,给了小额投资者的机会:比如中融鼎新。
冯新现在还记得其中一条来自中融鼎新的短信,称中科招商当时在二级市场的股价非常抢手,中融鼎新作为机构,能够帮助冯新这样的投资者拿到定增的股份,价格是18元一股,远低于二级市场股价。
“中融鼎新给了我一份对中科招商十分详尽的尽职报告,而整个描写都给我一种感觉:我可以买到像黑石公司那样的股票”,冯新说。
终于,在各种宣传材料的攻势下,冯新跟家里商量后,父亲出30万元,哥哥出40万元,她出40万元,共筹集110万元购买了中融鼎新这家基金管理公司的产品“白羊一号”,而“白羊一号”参与了中科招商的第一次定增。
与冯新买了同一款产品的朱佑,则卖掉了自己的房子,筹了210万,加入了中科招商投资者俱乐部。这之后的两年里至今,朱佑都与朋友一起住在出租房里。
冯新记得签合同那天,她跟中融的项目经理约在了浦东的一家酒店里,经理告诉她这次投资很不错,“当时心里充满了希望”,冯新回想道。
杜其君也在这一年投了17万,想在新三板试一试水。他当时看到私募大佬王亚伟投资5亿元,认购中科招商两千多万股份,便觉得可以跟着投一下。
在王亚伟的感召下,除了杜其君以外,几乎每一位投资者都告诉AI财经社,他们投资的原因里都有王亚伟的名字,私募大佬在某种程度上成了中科招商募资的活广告。
投资者的热捧,让中科招商操盘者单祥双愈发膨胀和高调。2015年10月,他告诉媒体,举牌不会停。此后,在一个论坛上,单祥双又表示:“很高兴地告诉大家,中科招商成了新三板的最大受益者,也是最大的贡献者之一,我们引爆了新三板!”
那一天,中科招商的股价为2.67元,薛健作为股东参加了那次论坛。他记得很清楚,单祥双演讲中讲到未来要参控股50家上市公司,达到万亿市值。“当时单总进行了很多蓝图承诺,那次参加大会的感觉是:投中科招商投对了。”
再信老单一次
转折和监管来得太快,以至于很多投资者都忽略了其中的意味。
2015年底,证监会暂停私募基金管理机构在全国股转系统的挂牌和融资,半年后也就是中科招商2016年股东大会期间,股转系统发布《关于金融类企业挂牌融资有关事项的通知》,对私募基金管理机构新增8个方面的挂牌条件,第1条便是:管理费收入与业绩报酬之和须占收入来源的80%以上。
对于已挂牌的20多家私募机构来说,如不符合上述新增挂牌条件,需自查并在1年内进行整改,否则将面临摘牌风险。
中科招商2015年年报显示,其管理费收入为4.59亿元,仅占收入来源的18.87%。一年后,中科招商公司管理费和业绩报酬之和占收入来源41.39%,仍远未达到80%的挂牌条件,因此被强制摘牌。
股改政策发布后,所有投资者感受到的,便是中科招商不停下跌的股价。
进入2016年,中科招商的股价已经跌至1.5到2元之间,与冯新购入的成本价相比已经缩水接近一半。她哥哥拿出的40万中,有10万元是来自小姨子,跌势不止下,冯新不堪压力,自己掏腰包拿出10万块给了小姨子。
因为购买的产品期限是1+1,2016这一年冯新本可以退出,但她转念一想股市本就有牛市和熊市,过了这一段时间兴许可以再涨回来。
一方面是寄希望于股价回升;另一方面则是考虑投资额度大,退出面临的也是50%的亏损,没有人愿意接受这样的巨亏。同在一条船上的朱佑就表示:当时的市场价格是1块多,已经亏这么多了,而且新三板交易很少,也卖不出去。
于是,一大波投资者只能坐在退潮的大海边,垂着钓鱼竿,等待地球潮汐的再一次巡回反复,好能收获点什么。
单祥双则在此期间,一边开始大幅减持之前举牌的股票,一边继续在大会上为股东描绘蓝图。2016年5月,薛健再一次参加了中科招商的股东大会,会上单祥双汇报了一年来的投资情况,称2015年利润达十多个亿(经核实为11.25亿元),2016年还会更好,并不排除A股借壳。
彼时中科招商的股价已经跌破2元,薛健听了单祥双的话,握紧了手里的股票。他有2000多万股,“那种情况没法走,决定再信老单一次”。
大势真的去了
中科招商摘牌的消息,冯新的父亲比自己更先看到。看到公告后,他第一时间给女儿发了微信:这怎么一下子就下市了呢?
冯新的脑子当即就傻掉了。
买入中科招商之后的两年多时间里,虽然股价表现跌跌不休,冯新心中忐忑,却一直以“股市跌涨实属常态”安慰自己,一直寄希望于行情好转后起码能收回本钱。如今,一切想象戛然而止,进入她脑子的一件事居然是:这30万是父亲的养老钱,78岁的他可能无法看到这些钱回来了。
而最为吊诡的是,中科招商的董事长单祥双第一时间发表了“塞翁失马,焉知非福”、“寻求登陆其他资本市场”的言论。但此时的投资者,已经不再相信他。“他这就是缓兵之计,托词!”有投资者在群里慷慨陈词。
“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钱,我很怕这件事会影响到我跟家人的感情”,冯新说到这句话时终于忍不住在电话另一端哭了出来。冯新回想整个投资过程,认为自己不知不觉“走进了一个被设好的局,自动把钱双手奉上”。
相比冯新的“恍然大悟”,薛健除了震惊,还有怀疑,他第一时间打给董秘求证,董秘告诉他确实要被摘牌了。
“从没有想过,任何措施都没有说,我完全不敢算自己亏了多少。”薛健尴尬地笑着。卖掉房子的朱佑也是完全意外,“毕竟是龙头企业,怎么能说摘牌就摘牌。”
幸运者如杜其君,“看到公告时,当时吓了一身冷汗,我差点投200万家底进去,幸好没有。”杜其君告诉AI财经社。
摘牌公告发布的一个星期里,有人从全国各地飞到北京,直接奔向中科招商公司所在地讨要说法;有人在群里组织股东联名提议案,还有人将法律诉讼模板连夜赶制出来,分享到群里。
12月22日,中科招商终于在晚上发布了应对摘牌的公告,公告称,董事会通过了关于保护中小投资者权益的五条议案,其中分红方案中提到,自2017年开始,连续五年,按不低于可分配利润的20%向股东进行现金分红。
根据中科招商第三季度报告显示,其在2017年1月到9月实现营收3.58亿元,归属于挂牌公司股东的净利润为2.04亿元。可以预测,中科招商2017年净利润很难超过3亿元,以此计算只有6000万可以进行现金分红,相比于百亿元的募资,少得可怜。
这样的方案不仅未能安慰投资者的心,反而彻底打破原价回购的希望,将矛盾公开在了台面上。有投资者忿忿地表示”每年20%的利润分红?一辈子也别想拿回本钱了。“
后遗症
在中科招商最后一个交易日,股价大幅缩水的投资者,要么卖出,要么等待摘牌后中科招商的“挽救”。
但这两种选择,让大部分投资者看不到希望。有投资者形容,这种抉择是“不进绞肉机,就上断头台。”
“我不知道怎么面对我爸爸和我哥哥,他们嘴上不说什么,但我是签合同的那个人,我得负责。”这笔钱对上班族冯新而言,是靠每月领工资才慢慢攒出来的,此前只有房贷的她,突然背负上了100万的负资产。
连续几天冯新都睡不着觉,“我去医院,医生说我有抑郁倾向。每天一睁眼还是得面对,还得去上班,晚上要靠吃药睡觉,能怎么办呢?”
她不知道自己赚多久才能把钱还给父亲和哥哥,“实在不行慢慢还,日子肯定要比以前过得紧点,可能要用上几年或十几年。”说到这,冯新感到有点委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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